作者:吴振南
在这个日益全球化,国际往来更为密切的社会里,多元语言的景象,较过去更为明显,在这种情况下,从人权角度出发,来为母语作为教学语辩护时,基本上受到的挑战并不像过往那样,是以国家种族主义的语言政策,为其主要的竞争论述。
相反的,由于当代以心理学为基础的语言学的兴起与影响,当代教育理论开始重视的教学法中,特别是所谓“第二语言”学习中的“直接教学法”,它所提倡的沉浸式教学理念,很可能会对母语教育能让孩子在学习时“更容易”掌握新知识,这个母语教育的论述基础构成挑战。
所谓沉浸式,就是当我们在教孩子一种他不熟悉的语言时,完全不用透过他的母语来教导他,相反的,老师透过在教室里营造一种类似母语学习的环境,让小朋友把“第二语言”当成母语一样来学习。
换言之,这种教学法在理念上,其实蕴含了当用母语教授“第二语言”时,母语反而会成为孩子语言学习时的干扰因素的想法。而这就势必与上述母语教育的论述基础产生冲突。
同样的,对那些主张要以英语作为数理科的科目教学语的人来说,英语既然是在数理科领域的强势语种,如果我们采以上的沉浸式教学理念的话,是否我们就应该尽早让孩子直接用英语来学习数理科,而让他们“更容易”掌握新的数理知识呢?
其实,以上的论调我们虽然时有所闻,却通常只会对这类言论嗤之以鼻,不加深究,归根究柢,实则是因为我们对侧重研究人类语言现象的当代语言学不太熟悉之故。
让我们很简短的来看一下,语言学它的问题意识和主要的理论主张为何。当代语言学的研究,都在试图回答这个古希腊哲人的诘问,那就是,为什么在所有的动物里,只有我们人类会说话?这句话依照现代科学来诠释时,科学家们便将研究的课题,放在问说究竟人类到底是如何学会说话的?人从婴儿期的牙牙学语到习得(acquisition)第一语言(也就是母语)的过程,它的机制和解释为何?
到目前来说,语言学在解释这个问题上,大约可分为四种理论;包括强调刺激反应机制的行为主义学说;强调语言是演化器官的能力说(就是所谓语言本能论);将孩童语言习得的各种方法,和孩童认识、理解世界的视角放在同一平台一起研究的认知科学;以及将语言视为是孩童可以说出符合情境、脉络,跟他人做有意义沟通的文化社会主义语言学说。
而这几年沉浸式教学理念的复苏,正是跟认知科学的发展有关的,因为有大量研究专注在语言使用如何影响其用者的世界观,让科学家对语言和认知(外在世界)之间的机制日益了解。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在华语中因为对亲属的称谓有明确的父系和母系的区别,所以华人孩童在认识他们的亲戚时,当然也就能明显地来区分对方到底是爸爸那边还是妈妈那边的亲戚;相反的,对马来人的孩童来说,因为亲戚的称谓没有区分父系或母系,所以他们在理解亲戚关系时,更为重视的反而是跟眼前的亲戚本身的亲疏关系了,如他们介绍阿姨时会说,这是跟我们家很要好的阿姨,而不会强调对方的系谱。
当我们在学习第二语言时,很多人都会有被第一语言干扰的经验,这是因为,每种语言跟外在世界建立的连结是有所不同的。因此在语言教学上,我们若采沉浸式的教学理念,也能帮学习者更快的来获得操作新语言的能力。
不过,当我们要把沉浸式的教学,推到去其他知识领域时,却不一定能得出像学习第二语言这样的结果,原因在于,第一语言是母语用者最为熟悉、和世界的各个面向链接最为广泛的语言,所以当孩童用母语来学习如数理,这类大量使用抽象能力、逻辑推论及实证实验结果推演等等的知识时,比起他使用一个较不熟悉的语言来说,却是相对占有更多优势的。
如台湾就儿童教育方面的研究发现,处在教学语弱势的族群孩童,如原住民或新住民孩童,他们在校的数理成绩不佳时,有时和其聪明才智无关(这可由重视图像式智力测验来判定其IQ高低),而是和其处在不利的语言环境有关。
一个更好玩的语言现象是,欧美的语言学研究有发现,一旦一个孩童克服了对第二语言掌握度不佳的状况,变成一个能在双语或多语之间转换的学习者时,他们往往能在需要创造力、或在需要对问题提出解决方案的情况下,提出比单语学习者更富成效的建议。这就是因为,因了解各种和外在世界建立的不同连结,也让双语或多语学习者,在看待事物能拥有更多不同的视角。
因此,即使不从人权角度出发,从当代语言学的观点来说,我国的多源流教育现状,也是一种比单源流教育,更具竞争力的教育制度。
#作者吴振南毕业于台湾国立政治大学哲学系,目前在台湾从事新住民语教材编辑的工作。本文由董总组稿,配合董总前主席林晃昇逝世18周年纪念,华教系列文章之一。惟作者的观点,不代表本会立场。